2019年8月，我无意间看到西城男孩在北京开20周年演唱会。我第一反应是，这个乐队不是已经解散了么？查了一下，原来在一年前，又宣布回归了，还发了单曲。西城男孩回来了，但是这二十年光阴，早已远去了。

我第一次听说西城男孩，是中学的时候，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出道。在用复读机听磁带的日子，西城男孩成了我练英语听力时缓解情绪的最佳出口。在那个青春荷尔蒙勃发、学习任务繁重的年代，只要打开复读机，戴上耳机，来一首曲子，便能从学习的痛苦和青春期的躁动中平复，很快回到学习的状态。

时至如今，这些歌曲旋律早已经烂熟于心。听了那么多遍的磁带，当我脑海里冒出是不是应该还他们一张演唱会门票的时候，却发现，门票早已卖完了。看来，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西城粉丝。

演唱会的地点，离我住的地方只有不到10公里的距离。等到演出那一天，我在朋友圈里零散地刷出了几条现场照片，看到时间在我们身上留下的印记，就意识到，岁月并不曾饶过谁。

正如我万万没想到，解散多年的乐队竟然还能宣布回归。

相信10公里之外开演唱会的西城男孩也一定想不到，十几年后，曾经的听众中，有人的的确确变成了西城男孩——家住北京市西城区的男孩。

十年前，我绝对不会想到要来北京的。

那个时候我的志向，是在上海定下来。以当时一名大学生的视野，觉得能在上海陆家嘴的某个大公司，找到一份工作，并在上海生活，就很满足了。上海毕竟是大都市，如果我在上海工作，尤其是陆家嘴亮的闪闪写字楼里出入，以当时我县城男孩的视野看，多体面！

但是，我得到了一个去北京深造的机会，地点是清华大学。北京是首都，清华是名校，我想去看看。于是，十年前，北京西站，有一位年轻、土里土气的小伙子，带着行李，走下了火车。（注：这一段故事，我在《刻意学习》的里写过，题目就叫《那一年，我去了清华园，你去了阿里巴巴》。这篇文章在2014年是一篇10万阅读的文章，支付宝官方微博曾经转发过）。

那个时候我全部的家当，就是一个行李箱以及一套卧具。但是这完全没有阻挡住我对于未来的期许，我相信，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，变得更好，因为我已经尝到了努力的甜头。还有什么能比对自己未来有无穷向往，更让人激动人心的么？

半个月前，清华大学2019级研究生开学典礼举行。在综合体育馆，邱勇校长告诫所有研究新生，“立志为学就要超越名利、超越已知、超越自我，不断提升为学为人的境界。”我在清华新闻网看到邱校长讲话的身影，看到研究新生报到时充满希冀的面庞，时光闪回十年前，闪回到我的开学典礼。

那是在主楼前的广场，那一天还下着雨。在那一场典礼，邱勇教授也做了发言。那个时候，他的身份还是教师代表，是化学系教授。

十年前，我入学的时候，清华校长是顾秉林教授，他在开学典礼上勉励我们，无论有再大的风雨，都始终坚持真理，追求学问。等我毕业的时候，校长是陈吉宁教授，他在毕业典礼上告诉我们，在面对困惑与迷茫的时候，要在理想指引下坚定前行。而他现在是北京市市长，于是我的毕业证书上，就是北京市长的签名。有意思的是，我的第二本书《持续行动》，最近还被北京市人民政府推荐。而现在的清华校长邱勇教授，在十年前的开学典礼上，也以教师代表的身份给我们做了发言，告诉我们创新是一个长期持续的过程，它需要心无旁骛甚至有所放弃。

十年时间，这些线索，都前前后后地交织在了一起。

在清华求学的日子，是我十年北漂的起点。

住着一年几百块钱的集体宿舍，吃着一餐四五块钱却美味的食堂，每个月拿几百块的补贴，银行卡里最多看到三位数的余额。虽然省吃俭用，但每天却可以和学术、商业甚至政界的领袖对话、接触，聆听教诲、接受指导，每天还能看到自己和同学之间的巨大差距，真是足够刺激。

在清华，生存虽然朴素，但不至成为困难，精神上的食粮却能无限量供应。更多的时间，还要接受灵魂拷问：为什么生活在同一空间下，人与人的差距，比人与动物的还要大。每天面对极其优秀的同龄人，就感觉自己根本一无是处，只好每天问自己，你到底是什么垃圾。

但是向上走的人生，就必然要面对痛苦。如果是在欢声笑语中轻松愉悦，那往往意味着我们在下坡途中放浪形骸，最终还是要失控。在痛苦中，我也慢慢找到了自己的边界，意识到自己“做不到”什么，然后再从这个边界向内寻找构建，慢慢地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和定位。

这真是一段让人难忘的旅程，虽然在结束的时候，我们都穿着光鲜亮丽的学士服，但是其中摸爬滚打的狼狈与苦涩，也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。

我很感激自己从这一段既充满色彩，又以黑灰为基调求学生涯中走了出来。而等我离开这片7.9平方公里的土地，我才发现，清华给了我北漂甚至人生中最宝贵的精神财富。

参加工作，是我北漂十年的转折。

在清华园的日子，你是不需要考虑生存的问题的。每天食堂会从早上不到6点，就开始供应早餐，一直到十点半。这意味着如果你凌晨两点睡，你仍然可以在早上十点睡眼惺忪的时候吃到早餐。清华园的食堂有几十个，口味轮着吃完全不会腻，到了晚上还有夜宵供应。对了还有一块五的酸奶以及夏天不限量供应的西瓜。

但是毕业以后，这些学校的福利，变成了生活的成本，便宜的美食没有了，低价的住宿没有了。工作以后，和蔼的楼长变成了一言不和就涨价的房东；周围从同样是无产阶级的同学，变成了经济实力大比拼的同事。

社会的竞争是全方位的，走上工作岗位，你会发现比你早工作五年的同事，住的房子已经是上千万，现在上班只是为了寻找人生意义。你还会发现同样是车牌摇号，就是有人可以一次摇中，而你却迟迟不可以。你还会发现，有的人上班只是因为收房租太无聊，而你上班真是是为了赚钱活命。你还会发现，为什么同事们周末讨论的活动项目，你一个都没有玩过。更加无法忽视的是，即使和你同时工作的新同事，一不留神一个个都买了房，而且还甚至为了绕开限购，离了婚再买。从他们身上，你根本感受不到“房价很高”这个说辞。

当然，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楚，自己是个县城男孩。县城男孩要知道自己的边界，要有自己的定位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。要想上面好看，得从下面下功夫。

持续行动，我北漂十年的新起点。

从小到大，我成长的经历就告诉我，如果我想要获得改变，那付出百倍努力，积累时间，即使看不到明确的前景，但是也绝对不会是一条让自己更差的道路。甚至可以说，在困境中，要做什么，并不是可以选择的。我没得选，只能对自己下手。

工作很繁忙，但是个人要成长。工作和个人成长如果不能同时满足的时候，那就多在自己身上下功夫。如何下功夫？从时间上找切入点。上班前，下班后，周末少玩耍多做事，日积月累总能见到改观。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更好的自己，许多眼下困扰的问题，自然也会有了出路。

就是以这样的思路，我走上了持续行动的道路。持续写作、持续读书、持续早起、持续做事，这些看来像苦行僧一样的日子，就像打铁时的每一次敲击，一点点地锻造出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。通过持续做事情，我开始写了书、做了社群，有了自己的影响力，不仅帮助我自己改造了自己，也顺便让很多人改造了自己。

而当我把自己变成一个新的自己的时候，我根本不用担心在“旧自己”时候所操心的问题，全部迎刃而解。

当你真正在自己的成长上下功夫，真正解决自己的成长问题，同时也能带动解决他人的问题的时候，那些世俗意义上的名利都会让步屈身。

当你能真正坚持自己的理想，为之奋斗，为之持续行动的时候，你会发现，你曾经渴求的，那些可大可小的欲望，都或远或近地，在你眼前变成现实。

在这里我要感谢清华对我的教导，感谢清华精神对我的指引。社会的纷繁复杂，我没有屈服在名利的诱惑下，没有急功近利地做事情，而是在思考浮华的表象背后是什么，而抓住这些实质的问题，才能更好地持续行动，才有了今天的现状。

记得刚刚工作时做户口迁移，拿到那张北京户口“绿卡”盖章的时候，我小声说，“现在就是北京人了。”就业办的老师听到了，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声音，“你这集体户口，没买房，算不上北京人。”

那个时候我也曾执迷于一个符号的证明，我纠结于“县城男孩”与“西城男孩”的表象中。其实都是被短期问题困惑，而忽略了长期价值的指引。走出这样的短期，拥抱长期，才能有希望破解。而现在当我已经具备了我曾经念想的经济条件，变成了北京西城区的独立户主，我却并没有半点想要炫耀的心思。我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，我能驾驭这些可能他人艳羡的事情，甚至可以说，这些早已被很多人做到，并没有什么大不了。

我甚至可以说，尽管我现在是住在西城区的男孩，但是我仍然是一个县城男孩。这又有什么关系？

十年北漂，给了我什么？

北漂这个词多少带有一些悲凉的意义，现在我反而觉得这个词，强大的人可以拿来自嘲。其实好男儿志在四方，持续行动持续漂泊，漂到哪里哪里就是故乡，因为我们相信自己有能力创造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。

而相信自己有能力，就是知道自己边界的表现。但是知道自己的边界在哪里，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情。我们要么会过高的估计自己的边界，最终失控翻车；要么就是过低的估计了自己的边界，最终过上了低配的人生。

但是十年北漂的生活，在见到了缤纷的世界，见到了各种真正的社会精英，见到了不同的可能性以后，反而更加珍惜和坚守自己能做的、会做的和做得好的。而且在见到别人铤而走险的时候，自己既不会心生羡慕，也不会轻易改弦易辙。在见到别人失误犯错的时候，也不会幸灾乐祸，落井下石。知道自己的边界在哪里，就很容易坚守住，就不容易焦虑，就能够穿越波动，而这就是历任清华校长们在一年又一年的开学、毕业典礼，反复教导给大家的。

北漂十年，我越来越懂那些最初看上去冠冕堂皇的讲话了。

人生海海，不知在读文章的你，是否也在他乡漂泊？也许我们面对许多苦难，但是不要害怕，苦难一定会越来越多的。我们唯一能做的，就是让我们面对苦难时，更加坚定。

我们最初在迷茫中漂泊，在漂泊中迷茫，但是我们最终都会在持续行动中找到方向，然后在坚定中继续漂泊，刻意漂泊。

等到那一天，我们会发现，没有那么多“漂”的矫情，自己的生活，是自己选的，也是自己过出来的。

北漂十年，感谢有你！愿下一个十年，也可以一路同行。